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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恋情》一书,由北京开国将军后代合唱团收录整理,中国民族博览杂志社 红船编辑部设计排版、编辑校对,历时近10个月,最终形成了这部由中国民族博览杂志社、北京开国将军后代合唱团《烽火恋情》专刊编辑部共同出品的近18万字的著作。书中收录了北京开国将军后代合唱团三十多位开国将军子女撰写的文章,生动详细地描绘了父辈在战争年代的婚姻故事,讲述了那一代人的不平凡的经历。

1983年萧华、妻子王新兰与儿子萧云
在我们家里,虽然父亲十分开朗,母亲不乏幽默,却很少跟我们这些孩子谈他们的感情生活,母亲和父亲的恋情开始于云阳镇那个美丽的黄昏。
我知道母亲与父亲相识的细节是在90年代初,那时父亲已经去世六七年了。
我偶然翻看了记者采访母亲的记录,母亲眼望着远处,只漠漠地说:“看吧,看吧……那是我们俩的云阳……”
初遇云阳
经过三次过雪山草地艰难的一年多,11岁参加长征的小红军母亲长大了。部队经过改编,红军改编成八路军。组织上派她到延安去学习。1937年8月底母亲来到了八路军总部所在的陕西三原的云阳镇。
云阳镇,其实不大,由于八路军总部设在这里,各部队来开会的人很多。给母亲的印象是这里当兵的比老百姓多。母亲她们等得久了,难耐寂寞,吃过晚饭常相约到村边散步。有时边走边唱,高兴时就在村头跳起舞来,引来许多大人娃娃观看。
一天,母亲正在口琴的伴奏下,忘情地跳着马刀舞,突然附近响起一片掌声:“跳得好!再来一个!”歌声琴声戛然而止,母亲也停了下来,只见十来个红军干部正朝他们走来。母亲认得其中两个,一个是援西军政治部主任宋任穷,一个是一军团一师的陈赓师长,其余的几个没见过。
母亲的两个同伴不知所措地看着几位首长,母亲岁数小胆子大,并不显得拘束不安。
突然,陈赓师长三两步跑过来,抓住母亲的手,大声喊:“好啊!又让我找到你了,这会儿可不能让你再跑了,给我做女儿,快跟我回家吧。”在场的首长和女兵们都被陈赓闹懵了,显得很尴尬。母亲却不躲不闪,只是一个劲的笑。
吹口琴的大姐姐想着上路的事儿,没头没脑地问首长:“首长是来开会的吧,你们有汽车吗?”陈赓并不理会,只是拉着母亲的手不放:“你从哪里来、到哪去 ?还跑不跑 ?”母亲不再笑了,很认真地说:“陈师长帮帮忙吧。”大家一下子惊住了,原来这一老一少本来就认识。
这时陈赓才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母亲说:“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干爹忘了呢。”大家更加莫名其妙,站在陈赓旁边的一个年轻干部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陈赓卖起了关子,笑道:“说来话长。来,先介绍一下,她叫王新兰。”然后又指着同来的几个干部:“他们都是一方面军的,他是萧华,我们最年轻的指挥员。这是李天佑,这是杨勇。我们是来总部开会的。”介绍完毕,陈赓又起哄:“现在先让王新兰跳个舞好不好?”几个干部齐声叫好。
母亲却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我们急得上火呢,都怪老天爷下这么大的雨,把路冲断了,把我们隔在这里真急死人了。”“你们要到哪里去?”陈赓这才问。“延安!”母亲说,“到延安去找谁呀?”陈赓继续笑着问,母亲爽爽朗朗地说:“找毛主席,朱总司令,还有我叔叔。”“呦,你这人小口气可不小呀,找的都是大人物。”陈赓打趣地说。回过头,就对那几位红军干部介绍:“她要找的叔叔是王维舟。”首长们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母亲继续追问陈赓首长:“你们有汽车吗?”陈赓成心逗乐:“不认我这个干爹,哪来的汽车呀,就是真有汽车也不让你们坐。”母亲急得红了脸,她不知怎么样对付这个陈师长。
停了一会儿,陈赓降低了条件说:“要不,给我们跳个舞,或者唱个歌,我就放了你。”母亲的两个女伴有些着急,说:“新兰就给首长唱支歌吧,我们给你伴奏。”母亲依然不肯,一定要以坐汽车为交换条件。陈赓终于做出让步:“说好给我唱支歌,还得加上一段舞,我就让你们坐汽车。”“真的?太好了!”三个姑娘齐声欢呼起来。
多年后萧华对母亲说:“当时真替陈赓捏了一把汗,汽车当时是稀罕物,鬼知道他从哪里能弄到汽车。”
母亲听到陈赓答应她们的条件后,立即像正式演出那样,走在井台的一边,面向几位首长大大方方地唱了一首川东民歌,又跳了一段苏联水兵舞。
陈赓看看天色还早,有意地想逗逗母亲,又拿出开始那个条件:“叫干爹,不然一切作废。”母亲并不怕他,说他耍赖,据理力争。看到母亲认真的样子,大家笑得更欢了。那个叫萧华的年轻干部终于在一边说话了:“陈师长,歌也唱了,舞也跳了,不要再难为人家了。”陈赓回头看看萧华,更离谱地说:“你心疼了?”一句玩笑话,烧红了两张脸。
母亲和父亲的恋情,开始于云阳镇那个美丽的黄昏。
不过母亲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那个黄昏将会对她日后的生活发生怎样地影响。觉得自己只不过是碰到了几个年轻的首长,都很和蔼可亲。也许还可以为她们搞到一辆去延安的汽车,仅此而已。
但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愫,此时却在那个年轻的兴国籍的军官心中悄悄滋生了。
第二天,几乎在同一时刻,头天的几位首长又来到母亲他们跳舞的那个井台旁。这次相遇,首长和女兵们都不再尴尬,大家无拘无束的说笑,跳舞,唱歌。
临分手的时候,那个叫萧华的江西籍军官悄悄地约母亲单独走一走,说有话要跟她说。对于首长的邀请母亲没有拒绝,也许她还不懂得拒绝;也许,她不愿意拒绝。这是母亲的秘密。
两个人避开陈赓、杨得志等人的视线。并肩向村边的大路走去,很快他们消失在朦胧的暮色中。
聊起家乡、家人和家境,各自的经历和爱好秉性等等,说到高兴处两人开怀大笑,伤心处一起伤感落泪,那天母亲只觉得时间过的太快了……
第三天,父亲萧华又来邀母亲散步。这次陈赓他们没有来,母亲的两个女伴也没有来。他们谈了很多,彼此更深入地进入了对方的视野。年轻军官萧华的身世,深深地打动了母亲。
1927年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4.12反革命政变,向共产党人疯狂地举起了屠刀。兴国县的党团活动,被迫转入地下。萧华的家成了兴国县党的秘密交通站和联络站。萧华由于年小机灵不大引人注意,常常担负起秘密送信任务。我想当年在云阳镇的土路上,父亲向母亲讲到这里时,母亲一定会有何其相似的感觉。两个家都是党的秘密联络站,两个孩子都充当过秘密交通员的角色,他们怎么能不擦出火花。
1928年,父亲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两年后入党,父亲入团时12岁,入党14岁。母亲入团入党都比父亲早一年,因此父亲跟我们孩子开玩笑说:“在咱们家真正的老资格其实是你们的妈妈,入党入团都比我早。”
去延安的路还没修好,陈赓师长答应的汽车渺无踪迹。母亲也不像先前那样焦急,她和那个叫萧华的师政委走在黄昏后的云阳小路上,有说不完的话。我想父亲和母亲应该感谢那场冲毁了通往延安公路的大雨,不然丘比特之箭是不会射向他们的,他们将会擦肩而过。
年轻的红军师政委的传奇经历,使女宣传队员激动得热血沸腾。路边的马兰草发出的阵阵幽香让母亲沉醉。夕阳残照,无比动人。虽然同为红军,但在13岁年轻母亲眼中,面前这位21岁同样年轻的红军师政委,却老成持重、见多识广,是个经历过大场面的人。
父亲母亲各自有4位亲人为革命献出了生命,其中的7位是在肃反中被处决的。父亲家3人,母亲家4人。父亲的亲人死在赣南,母亲的亲人死在川东。
在云阳镇,母亲还不知道4位亲人的死讯,她还天真地想着哪天早晨说不定能突然看见哥哥姐姐中的哪一个。

1937年摄于陕西三原镇。左起:党之光、胡明秀、王新兰、彭道华、胡莹。
罗荣桓热心搭鹊桥
路修得很慢,母亲他们在云阳镇一呆就是一个多月。8月下旬,野地的谷穗开始发黄的时候,去延安的路终于修通了。陈赓师长真有办法,竟然联系到一台去延安的汽车,答应带母亲她们去延安。女兵们兴奋极了!
母亲虽然对年轻的红军师政委产生了好感,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但到延安开始新生活的诱惑毕竟太大了。当然坐汽车的诱惑也不小,很快上延安成了她心中的头等大事,她在兴奋地做着上路的准备。
陈赓师长找到汽车的第二天,罗荣桓政委打发警卫员,把母亲叫到他的住所。
在过去几天的交谈中,年轻的红军师政委多次向母亲提到过罗荣桓。此时,站在这个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的高大魁梧的首长面前,母亲还是感到一点紧张。她不知道这位陌生的首长叫自己来做什么。
罗荣桓递给母亲一杯水,问:“你叫王新兰?”不等母亲回答,开门见山地问:“你认识萧华吗?”母亲说刚刚认识。“你喜欢他吗?”“喜欢啊。”还没完全脱掉孩子气的母亲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们在一起说得来,玩得好。”“你爱他吗?”罗荣桓询问完全是公文式的。
母亲一怔,脸唰的一下红了。她一直觉得萧华可亲可敬,从心里喜欢这位兄长般的首长。问到爱不爱的问题,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她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
这一年母亲才13岁。
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空气显得紧张起来。见母亲不说话,办事认真的罗荣桓拿出了最后一手说:“萧华说他爱你。”母亲的脸涨得更红了,低着头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依旧不知说什么好。
罗荣桓趁热打铁又说:“萧华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在一方面军可是名气不小的人物。他说他爱你,不知你爱不爱他。你可以再考虑考虑。要是爱,你们之间的关系就确定下来,你到延安时就不要再找男朋友了。毕业分配到我们一一五师来工作。要是你不爱他,你就直接告诉我,我去同萧华谈,让他死了这条心。”
母亲听到这里心里一阵慌乱,忙对罗荣桓说:“我觉得他这个人很好,我毕业后愿意到一一五师工作。”罗荣桓笑了:“好!这就算定下来了。我给延安的同志写信,让他们好好招待你,并保证你毕业分到我们一一五师来工作。刚才我已经说过了,萧华文能笔墨武能上阵是个优秀干部。”说着,罗荣桓停顿了一下,考虑了一会儿,又说:“延安那边也是人才济济,再有男女比例是八百比一,咱们要不要来个约法三章啊?”
母亲的头低得更低了:“首长的意思我明白。”罗荣桓认真地说:“那咱们两个就是君子协定了。”母亲使劲地点了点头。
原来,红军师政委萧华和母亲接触这几天后,心里再也放不下这个姑娘了,从不失眠的他开始失眠了。
他知道他爱上她了。
他每天都在打听通往延安的路修好了没有,说实在话他并不希望路马上修好。但眼看着路一天天修好了,陈赓的汽车也有了眉目,而他们的会议已近尾声。一切迹象都告诉他,他和那个叫王新兰的四方面军的女宣传队员分手的时候到了。
他很着急,他和她的关系还隔着一层没有捅破的纸,他自己不敢去捅它,他怕难以预料的结果。最后他咬了咬牙,找了罗荣桓,红着脸说了自己心里的秘密。罗荣桓一口答应,于是就有了上面他和母亲的那次谈话。
母亲就要动身了。
萧华给他在延安的老战友罗瑞卿和刘亚楼分别写了一封信,托他们照顾母亲。罗荣桓也给红大学习的爱人林月琴写了封信,信中谈到了萧华和王新兰的关系,要林月琴好好照顾她。
临出发的头一天晚上,萧华把改编中领到的一床新棉被送给了母亲。
母亲他们动身的这天,天蓝云白,朝霞如染。
刚吃完早饭,萧华和陈赓、杨得志等许多混熟了的首长都赶来为她们送行。陈赓不改开玩笑的习惯,指指母亲又指指萧华,说:“萧华你搞走了我的干女儿,往后你我之间可有个长幼之分了。”大家都笑了起来。陈赓没有笑,他又佯装严肃地对母亲说:“你也不简单,蒋介石刚刚委任的国军少将(父亲在三原改编中任 115师政训处副主任,被授予少将军衔)让你搞走了,萧华才21岁,我不晓得国军里还有没有这么年轻的将军。”
在大家的一片笑声中,母亲的脸更红了。
母亲她们是头一回坐汽车,刚坐好,还没来得及和车下的人打个招呼,汽车就呼地开动了。母亲只觉得两耳生风,路边的景物很快地往后移动着。她拼命地扭过头往后看,看见萧华站在一处高坎上,不住地向她招着手。汽车越跑越远,萧华终于从她的目光里消失了。
看着沐浴着朝霞里的云阳镇,母亲悄悄地洒落了几滴泪珠。云阳镇——母亲默默念叨着这个地名。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会常常想起,干旱的黄土高原上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梦牵魂绕的云阳镇,在这里母亲获得了她人生的另一半。
1982年的夏天,在兰州军区后勤部任副政委的母亲,到西安开会。会后专程驱车去了一趟云阳镇,让母亲惊疑的是,40多年过去了,云阳镇总的格局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母亲去时是上午10点多,镇街上没有多少人,那些店铺显得多少有些冷清。
当年八路军总部在这里是何等的热闹,到处都是当兵的,唱歌的、走操的、骑马的、挎枪的。有的穿着破旧的红军军服,有的刚换上崭新的国民党军装。人吵马嘶,抗日标语随处可见,到处都是热气腾腾。时代往后推移了30多年,墙上的标语从抗日内容变成了计划生育和养鸡养鸭,看得出来改革开放的脚步,正悄然向这个偏僻的小镇走来。
母亲找到了邂逅父亲的那个井台,又找到了当年住过的那个院子。见到了院子里的老房东。老奶奶非常健谈,看母亲穿着军装,就说她的一个儿子也在队伍上,在新疆当营长。还说民国26年,她家还住过三个女兵,她说那时候她是个刚过门新媳妇,三个女兵就住在她的刚裱过顶的新房里。老奶奶说着用手指了指那个破旧的小厢房,说现在放种子当仓库了。还说那三个女娃儿能唱能跳,本事可大呢,后来去了延安,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如果还在,准不定都是大干部了呢。母亲认出了当年那个小媳妇,但是没有再提起,自己就是那三个女兵中的一个。母亲的心事很复杂,也许她不想让老人看到她是个大干部,她希望跟她平等地交谈。
在云阳镇,母亲当然要去当年和父亲散步的小土路上走一走,路已经不是土路了,铺上了沥青,也拓宽了不少,路边的榆树和柳树都依然郁郁葱葱。母亲说她在那条路上走了很久。
当天下午,母亲在下榻的招待所给兰州的父亲挂了电话。当时我正在兰州休假,父亲接完电话后笑着对我说:“你妈妈去云阳镇了。”说完在地上很快地踱起来,踱了几步又停住:“你妈妈说云阳的路宽多了,铺了沥青。”之后父亲一直在屋里,踱来踱去,显然他很兴奋。
晚上吃饭,父亲喝了一杯红葡萄酒,他要我也喝一点。
父亲母亲的云阳之恋,在他们的记忆长河里,永远不会淡去……
【作者:萧云】

萧华,原名萧以僔,(1916.1.21—1985.8.15)
江西省兴国县潋江镇萧屋村人。1928年,12岁的萧华加入了中国共青年团,1930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过土地革命战争、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后,萧华历任空军政委,总政治部副主任、主任等职。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荣获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各一枚。萧华谱写的《长征组歌》被评为二十世纪华人经典音乐作品之一。他曾在中共第八届、第十一届、第十二届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央委员,是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和第六届全国政协副主席。1985年8月15日在北京逝世,享年69岁。

王新兰,原名心兰
1924年6月生于四川省达州市宣汉县,长征路上年龄最小的女红军。6岁就为地下党送过情报,1933年9岁参加红军,1935年入团并随红四方面军长征、11岁三过雪山草地。曾任红四方面军红四军政治部宣传员。1937年入党。1938年任军委三局报务员、1939年任八路军一一五师政治部新闻电台台长、一一五师政治部秘书处机要秘书、解放战争时期任辽东军区司令部机要秘书兼电台台长、四野特种兵司令部秘书。新中国成立后,历任总政治部机要科副科长、总政治部专家工作室主任、交通部干部局干部科科长、交通部外事处处长、总政治部秘书处副处长、总政治部主任办公室副主任、军委副秘书长办公室副主任、兰州军区后勤部副政委、兰州军区后勤部顾问等职。1955年被授予上校军衔;1985年12月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