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中国第一代“留守儿童”之一,吴志民是参加抗美援朝战争被誉为“万岁军”38军的后代 。当年,志愿军常年在前线打,军娃们都生活在大后方,属于新中国诞生后的第一代“留守儿童”,与战火硝烟中的将士官兵们有着割舍不掉的血脉亲情……
近日,在接受红船编辑部采访时,开国少将吴岱之子吴志民便动情地讲述了那个时代的“留守儿童”故事。吴志民告诉红船编辑部,自己虽然是新中国第一代“留守儿童”之一,但在他们家,因为战争的缘故,兄弟三人分别成为了不同时期的留守儿童。
以下来自于吴志民的讲述。
抗日战争胜利初期的留守儿童
我们家的前三个孩子,都有过与父母亲分离的经历。爸爸妈妈十分疼爱我们三个儿子,可一遇到战事,他们都毫不犹豫地听从祖国的召唤,毅然决然地抛下心爱的孩子,奔赴新的战场。
我的父亲叫吴岱,我的母亲叫何云。母亲1927年生于山东省临沂。从小受父亲和姐姐的影响,追求进步,向往革命。1942年入党,任郯城挂剑区妇救会主任。经领导介绍,认识了八路军老四团政委吴岱。1943年结婚后参军,在团卫生队当司药。跟着部队四处打仗。1945年2月,抗日战争还未结束,母亲生下我大哥,因在山东出生,取名叫鲁生。
▲吴岱和何云
1945年8月,抗日战争取得最后胜利,山东八路军第一师突然接到进军东北的命令。为了保证战斗的胜利,部队规定,有了孩子的女同志,要把孩子留给老乡抚养,或者自己留下来不跟随部队开赴前线,等部队在东北站住脚跟后再说。这时父亲已经先期率领部队奔赴东北战场。母亲考虑到孩子太小,父亲工作太忙、责任又重,为了不拖累父亲,不给部队找麻烦,决定自己带着我大哥留守在临沂工作。
1946年,国民党准备重点进攻山东。留守在山东工作的母亲接到上级的通知,趁敌人尚未进攻山东之前,要早做打算。母亲看着刚一岁的孩子,眼看着战况紧张,为了不给组织上找麻烦,决定带着我大哥北上去寻找部队。决心一下,母亲告别了我的姥姥、姥爷,独自背着一周岁的大哥离开家乡,踏上寻找部队之路。
从山东临沂到龙口行程千里路,因为这段路程是解放区,一路上都有部队和党组织照顾。过胶济铁路的时候,母亲看到了火车,还特意让大哥趴在铁轨上听了听火车开动的声音。到了龙口,就要坐船渡海了。山东半岛距离辽东半岛有100多海里。海上风高浪大,还有美军和国民党军队的舰艇巡逻。为了不让大哥在船上啼哭暴露了目标,母亲特意在上船前买了几块糖,关键的时候让大哥把糖含在嘴里,躲过了敌人的海上巡逻。
船好不容易平安地靠了岸,正好遇到了从山东来的八路军。母亲一打听,才知道部队并没有在辽宁立住脚,已经撤向吉林。这时得知有人要去通化,母亲在组织的安排下与他搭伴同行。又走了近千里路程,行程一个多月,终于到达了通化警备区司令部。一进门遇见了原老六团的政委刘西元,他在这里当领导。
他向母亲详细介绍了一年多的变化,他对母亲说:山东1师现在是东北民主联军1师,已撤到北满牡丹江一带了,现在大雪封山,路上还有土匪和黑瞎子,实在不安全,不如等到明年开春,再派人把你们母子俩送过去。母亲一看南满的形势这么紧张,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还给组织添麻烦。执意要继续前行。通化到牡丹江翻山越岭路程千里,地形复杂,气候寒冷,野兽出没,土匪抢劫,一路很不安全。于是刘政委派了一辆大车送行。没想到大车老板走了一段路后,因为进到深山老林里害怕土匪,他扔下大车就跑了,只剩下母子两人。
剩下的路,母亲背着大哥,深一脚浅一脚,担惊受怕,独自一人足足走了一个多月。背着我大哥,三千里寻夫,终于来到东北民主联军一师政治部主任吴岱的面前。这时母亲已经是蓬头垢面,完全成了个泥人了。父亲看到离开一年多的爱人和孩子时,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战友们闻讯纷纷前来看望。母亲把一封封家书分给大家,传递着家乡父老乡亲的问候和嘱托。一时间,母亲历时上百天,步行三千里,爬山过海、顶风冒雪,背着孩子安全归队的消息传遍了部队,变成了激励将士们打出山海关,解放全中国的动力。
▲吴鲁生和父母
解放战争时期的留守儿童
我二哥吴利民,1948年1月出生在黑龙江省牡丹江东野一纵留守处。因为东北野战军取得节节胜利,取名叫利民。二哥生下来不久,部队进行了解放四平的战斗。接着又进行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战事紧张,母亲跟随部队在前方作战,于是就把二哥交给保姆看管。谁也没有料到,利民吃了解放锦州时缴获敌人带有细菌的奶粉,导致二哥一岁多了还不能站立行走。把我父亲母亲急坏了,这可怎么办?部队很快又要南下作战。为了给二哥治病,母亲趁着部队在河北休整期间,带着我二哥去北京协和医院看病。临行之前,父亲嘱托母亲:“一定要把病情搞清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挽救孩子的生命。另外不要耽误跟随部队南下作战。”
母亲带着我二哥来到协和医院,最后确诊是骨结核病。这个病治疗过程漫长。母亲为了及时赶回部队,她只好把二哥托付给保姆在医院进行照料。安顿好我二哥,她毅然决然地跟随部队南下作战。参加了衡宝战役、广西战役。直到新中国成立,部队回到东北,才把我二哥接到身边。
那时候链霉素是特效药,全靠进口,一般人买不到也用不起。解放天津时,部队缴获了不少药品,纹丝不动地交给了上级机关。后来中南军区领导听说此事,专门批了一盒链霉素(十支)。母亲还把一半分给了孩子同样患病的战友。二哥腰椎钙化了,怕出意外,穿着十年石膏背心一直到小学毕业。
▲在北京住院的吴利民
抗美援朝时期的留守儿童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战火烧到了鸭绿江。我父亲母亲所在的38军迅速从河南调往东北,组成东北边防军。同年10月19日组成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赴朝参战。这时候,我的母亲怀着我,快要临产了。她没能跟随第一批参战部队入朝。
部队入朝一周后,我出生在辽宁省铁岭县志愿军第38军留守处。为纪念志愿军赴朝作战,父亲母亲给我取名叫志民。母亲生下我没有几天,就投入到紧张的抢救护理伤员的工作中。不久就把我托付给一个朝鲜族保姆手中,后来又进入留守处托儿所。直到半年后,志愿军取得一至四次战役胜利,38军进入朝鲜北部休整时期,我才被带到朝鲜。
第一次见到父亲,我刚半岁。因前方战况千变万化,不宜久留,父亲母亲为了革命的需要,短暂的相聚,又要与我分离。离别前留下一张极为珍贵的照片。于是我又回到了铁岭留守处托儿所。此后,父亲母亲在抗美援朝战争的休整时期,我先后又多次到过朝鲜,又多次分离。让我们成为了新中国第一代留守儿童。
我有好多同学,和我一样,父母上了前线,子女放在部队办的托儿所或学校。战争胜利了,父母凯旋。孩子们见到离别多年的父亲,竟然叫不出爸爸俩字。
还有一些上了前线,就再也没有回来的父亲。我有一个同学,他的父亲是志愿军的一位师长,1951年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时,写了血书请战。一次美军飞机轰炸部队,当志愿军战士击落一架敌机时,这位师长立即指挥部队活捉美军飞行员,却遭到尾随而来的敌机轰炸,壮烈牺牲。当时我的同学还不到一岁。他的弟弟还未出生。在他的弟弟出生不久,他母亲也去世了,姐弟四人被组织上送到北京八一学校幼稚部。部队把他们培养成长。
还有一位女同学,父亲是这个军的军长,刚出生时,爸爸抱了抱她,就上了前线。1952年美国发动细菌战,他受到感染,牺牲在朝鲜。母亲没有改嫁,把父亲的照片一直摆在家中。在纪念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的日子里,她在江西电视台参加一个活动,向父亲发出一封没有发出的信。
在战争年代,作为军人的父亲母亲,他们为了新中国的建立;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他们不顾小家顾大家,多次舍去自己心爱的孩子,毅然奔赴战场,他们把革命事业看作高于一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大无畏的奉献精神永远值得我们代代传颂。
撰文:周晓宇
视觉:王学民
统筹:张喜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