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王宏坤,1926年参加大革命,1927年11月初参加了“黄麻起义”。1929年参加红军,同年入党。在红军历任班长、排长、连长、营长、团长、师长,24岁时任红四方面军红四军军长,曾任红军副总参谋长。1937年8月,任八路军129师385旅少将旅长,冀南军区副司令、晋冀鲁豫军区第二副司令。解放战争时任六纵司令、十纵司令兼桐柏军区司令、湖北军区第一副司令。1950年4月任海军副司令,是新中国海军创建人之一,1955年被授予海军上将军衔。
父亲一次挽救了400名同志
他一生身经百战,战功卓著,是我军著名的战将,被徐向前元帅赞誉为“红四方面军的一杆枪”。他为人正直、忠厚、善良,待人亲切随和,留下了许多传奇的故事。他对下属和战士们亲切的关怀和体恤,显示出了他的无产阶级革命情感和大爱!
1955年9月27日,毛泽东在中南海紫光阁给王宏坤授勋
1934年10月,在川陕根据地反“六路围攻”防守的艰苦阶段,红四军的伤亡很大,急需要得到补充。父亲顶住“肃反”被杀头的危险,从四方面军参谋长倪志亮那里要来了400余名因“肃反”被关在劳改队的红军干部。这些人劳改已经一年多了,被带到红四军时,以为要把他们“处理”掉,心里很紧张。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父亲站在台子上,对他们大声地说:“同志们,你们不是改组派,你们是革命的好同志!”这久违的一句“同志们”,瞬间就让空气凝结了,刹时小操场上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台下何人一声哭嚎响起,马上引来了400人的齐声恸哭。那压抑、悲愤、寃屈,政治生命的新生,此情全部迸发出来!
1955年9月27日中南海紫光阁,周恩來给王宏坤授衔
在场的红四军干部战士都被这场面震撼,无不动容,父亲也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父亲敢于大胆抗衡“肃反”扩大化,一次就挽救了400多“反革命”,这在红军史上绝无仅有。后来,这些人都被重新编入部队并且安排了职务。我父亲在回忆录中写到,这些同志都是被“肃反”冤枉的干部,他们在战争中不怕苦、不怕死,却大都牺牲在了新中国的战斗中。
红军弟兄手足情深
我有个朋友何锦东,给我说了他父亲何光与我父亲之间的一段往事。他父亲何光1932年参加革命,是一位老红军。红军长征期间过草地时,父亲是红四军的军长,何光做过我父亲的警卫员。他在过草地时弄丢了自己的干粮袋,一到吃饭时候,就躲到没人的地方找野菜充饥。
1941年5月华北某地,(左起)王树声 王 婧 王宏坤 徐向前
这一情况被我父亲发现后,他把何光叫到自己面前,详细了解情况后,把自己的干粮倒出来一半给了何光。后来,何光因为受伤住院治疗,离开了父亲的部队。何锦东告诉我,他父亲生前一直念叨着这件事,我听了以后很感动。我没有想到的是,父亲在长征过程中的一件事,能让一位老红军记了一辈子。通过何锦东叙述,我才知道了父亲的这一段往事。
2017年央视春晚报道了一位叫张敏的老红军,他在春晚中谈到过草地时断了粮食,由于体力不支掉了队,就在他绝望时,只见一位红军首长走过来,关切的问了情况,随即给了他一碗青稞炒面,才让他走出了草地,留下了一条命。后来,得知那人就是我父亲,想当面谢救命之恩,直到找到我,才遂了他的心愿。
纪念长征胜利70周年时,新华社记者采访了一位叫孟克的老红军,揭秘了我父亲在过雪山时的一件事。海拔4000米的夹金山,山上空气稀薄,环境极为的恶劣。孟克因发烧体质虚弱被要求留下,我父亲坚持要带上孟克。他选了一位身强体壮的战士背着孟克过雪山。
随着攀爬高度的升高,背着孟克的人逐渐体力不支。我父亲看到后,顾不上自己疲劳,背上孟克翻越了大雪山。背起孟克的瞬间,没有了军长和士兵的区分,在如此巨大的困难面前,生死攸关之时,有的只是红军之间兄弟的情谊。一个军长对普通战士无限的大爱和体恤,充分体现了父亲伟大的人性。
一个军长,一个军队的高级将领,背一个普通战士行军,古今中外没有。如此爬雪山,在世界军事史上就更是独一无二了。
1937年红军时期的王宏坤
父亲在回忆录中,记载了他在长征时,两过雪山、三过草地的艰难困苦,及并取得胜利的整个过程。但是,却唯独没有提及类似上述自己从中救助过多少红军干部和战士的事。那是因为他从未把自己仅仅看成是他们的军长、长官,而是把自己看成是与大家一样的普通一兵,就是红军大家庭的一员,都是受苦的阶级兄弟。对他们,他有这个情和爱,认为这些都是他理所当然,举手之劳的事。关心与体恤部下和士兵也是他这个军长义不容辞的责任。因此,对他来说这些就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不值当炫耀,他的脑海里也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但是,他的部下们,被他救过的战士们却记了他一辈子,并在寻找他。若不是他们的述说,记者的采访报道,他的这些事就永远埋没,不为人知了。
对家人的至亲至爱
在部队这个革命大家庭里,父亲对他的部下、他的战士充满了无限的关怀和大爱。对家人、对我的母亲和子女更是用他特有的细腻深情关爱着我们。
上世纪50年代中期陪孩子打扑克
1936年4月13日长征途中,作为红四军军长的父亲与在地方工作队工作的母亲,在四川甘孜的瞻化(今新龙县)县城结婚。成婚当日,父亲没有钱财,却用他一个军人大老粗的方式送给了母亲一把小手枪,作为聘礼迎娶了母亲。父亲还在手枪把的系孔上拴上了一条绿色绸子,一起送给了母亲。没有轰轰烈烈的谈情说爱,一条绿绸带已把父亲对母亲深深的爱表达的淋漓至尽。考虑到母亲在大草原上做藏民工作行走不方便,父亲又送给母亲一头小骡子。手枪可以防身自卫,骡子可以出行,父亲对母亲的周到照顾,饱含着一名大老粗军长浪漫细腻的爱。
1942年4月29日,日军在河北南部,向八路军冀南军区驻地发起了著名的“4.29”大扫荡,部队遭受了很大损失,母亲在突围战斗中也不幸被俘,那时她正怀着我大哥新中。父亲知讯后,搂着我的大姐相持流出了伤心的眼泪。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父亲这个经历过残酷战斗,見过无数流血牺牲,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军中硬汉,为了母亲,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担忧,流下眼泪。
1965年12月北京,父亲与刚从哈军工放寒假的王伟伟合影
1945年6月初,在河南省濮阳市清丰县单拐村,冀鲁豫军区机关驻地房东陈淑贞家,我母亲刚生了我二姐黎利,住在她家坐月子。当地有个风俗,凡是外人在主人家生孩子坐月子必须要“净庄基”,烧纸马、放鞭炮,为此事陈淑贞正在犯愁。
父亲回家后見状,便让警卫员去买鞭炮、纸马来“净庄基”。警卫员认为这是封建迷信,不太高兴。父亲就讲:“我们虽是无神论者,但也要了解和尊重当地的风俗民情,与群众搞好关系,尊重他们。”警卫员听后高兴地去买了鞭炮和纸马。
下午父亲专门请人做了“净庄基”,并包了饺子,晚上请房东一起吃饭。陈淑贞感动的流下眼泪,把积攒的鸡蛋送给了母亲,主动照料母亲和二姐过了滿月。
1977年5月父亲与王伟伟合影
父亲关爱家人,也关爱老百姓,始终把人民群众利益放在第一位。父亲在我心中是高大的,我们敬仰他。但他为人很随和,对子女和蔼可亲,在他面前我们都无拘无束。他休闲时常和我们打扑克,与大哥下象棋。虽然他不会像母亲那样跟我们做那些亲昵的动作,但与他相处中,他流露出的父爱,同样让我们感到无限的温馨。
1984年冬,我因意外不小心将头顶碰伤,在医院缝合了六七针后回家休养。第二天,75岁的老父亲杵着拐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的到来让我十分惊喜,真是没想到!父亲关切的看着我问:“伤得怎么样?还疼吗?”“没事了,医生把伤口都处理完了,也不疼了。”听了我的回答,父亲这才放心地直点头。我把伤的经过叙述了一下,父亲听完,也没说我,却一再叮嘱我好好休息,多吃点好的补一补。见我已无大碍,父亲坐了十多分钟便走了。
为了我的伤,父亲不顾年龄大,走路不方便专程来看我,让我受宠若惊。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的兄弟姐妹中,我可能是唯一独享了被父亲探望的殊荣。这次探望让我终生不忘!【文中图片由王伟伟提供】
撰文:王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