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长元,1917年出生,1933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中,他从未缺席,并参与平津、太原、兰州等战役,堪称天才将领。
▲蔡长元将军
蔡长元虽是搞政工出身、温文尔雅,但是打起仗来却格外的凶悍强硬,被大家戏称为“蔡石头”。1951年,他率部入朝,以军人之魂,不辱使命,带领志愿军在铁原抗击敌军六天六夜。铁原阻击战让人们记住了这位长相斯文但作战勇猛的儒将。1955年,蔡长元被授予少将军衔。曾获三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
作为蔡长元将军之子,蔡小心继承了父亲的红色基因,成为一名抗美援朝战史学者、军史作家,同时他还是延安儿女联谊会成员,红西路军后代联谊会发起人之一。在接受红船编辑部采访时,蔡小心讲述了父亲作为川东传奇将军的一生。他表示:“父亲的形象在我心目中是高大且坚定的,父亲那一代人,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中国人民,我们这一代,也要在新时代走好我们这一代的长征路。”
▲蔡长元之子蔡小心
作为西路军幸存者险被枪决
1917年,蔡长元出生于宣汉县柳池坪(今柳池乡)蔡氏村的一个书香门第中,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我的祖父是前清的秀才,作为有功名的传统中国社会最基层的统治体系成员,是有‘见官不跪’特权的。因此,他被推为村长,但也因此招祸。”
蔡小心讲述道,当年四川军阀混战,同样是书生出身的军阀刘存厚盘踞于家乡宣汉县,为了筹粮筹款养兵,对地方横征暴敛。祖父作为村长,希望村子能被少一些盘剥,于是到县城找刘存厚“以文会友”,寄望说服刘存厚节用爱民。不料却被刘存厚以“抗捐”的罪名关进大牢,斯文扫地、备受折磨,最终忧愤而亡,留下了孤儿寡母。
“父亲就此赤贫,11岁时他便要背柴禾到城里卖,以养活年近花甲的母亲和7岁的侄儿。村里没人识字,族人选中父亲去读了几年私塾,以便能写些祭祖的祭文。正是经历了社会的不公,人民的苦难,才让父亲选择了参加革命的道路,从此为党的事业奋斗了一生。”
1933年,随着王维舟同志的武装暴动,蔡长元毅然报名参加了红军,成为红30军的一名战士。从此,他开始了自己传奇而光辉的一生。
▲蔡长元早期照片
之后,由于立场坚定,每战必参加勇敢队的突出表现,加上有私塾教育的文化基础,在当时的红军部队迅速脱颖而出。到红西路军时期,他已经是连级的青年宣传干部,但仍然每战必投身最激烈的战斗。
1936年10月,红军长征中,红四方面军(当时称西路军)接到中央指示,打通西北通道,在西渡黄河转战河西走廊时,遭到了盘踞在西北的国民党马家军的重兵围堵。
古浪战役中,蔡长元所在的27师余部1000余人与马步芳为首的马家军发生了激烈战斗,西路军几乎全部丧生。之后,红军残部在梨园口与数倍于己的马家军展开血战,几乎全军覆没。西路军骑兵师只有四位生存者,蔡长元就是其中一位,当时年仅19岁。
随后,幸存的蔡长元和一位首长突围后结伴,向东逆行,为了躲避敌人的搜捕,他们在祁连山中躲藏了3个月,过着野人般的生活。两人出山后,为了躲避国民党中央军、马家军军阀部队,以及地方反动武装的一次次搜剿,昼伏夜行,沿途乞讨。
直到走到兰州城郊,在此遇到了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寻找红西路军失散人员的参谋,拿着参谋写的证明,他直接进城,希望找到八路军办事处,却在路上被抓壮丁,成为了邓宝珊部队的一名士兵。
在兰州城内巡逻时,他择机动员其他的士兵下河洗澡,趁机收集了他们的枪,直接跑进了八路军办事处。本以为终于能归队了,但当时组织为了避免叛徒、特务等渗透,规定红西路军失散人员与组织失去联系超过两年者,不接受归队,只是予以资遣。
“父亲由于有在国民党军队服役的经历,又是在城里带着枪跑进了办事处,遭到了审查。因一时难以甄别,父亲被决定执行枪决。枪决前一晚,办事处副主任杨尚昆同志在院子里散步,听到有四川乡音喊冤,过去询问情况。父亲表示,自己与王维舟同志兄妹都很熟悉,王新兰阿姨可以为他出书面证明。杨尚昆听闻后遂向延安发出了调查函,在王新兰阿姨为父亲出具书面证明后,父亲才被甄别通过,免于枪决。后被安排东渡,在延安抗大学习。”
毕业后,根据蔡长元的情况,又结合本人志愿,他被分配到了太行山抗日根据地的边缘县,担任团政委兼县委书记。在之后的战斗岁月中,仍然被要求每星期交一份报告,汇报自己的思想,回顾在红西路军的经历,接受组织审查。直到抗战胜利,审查才正式结束。
蔡小心称:“可以说,父亲是以在残酷的抗日战争中的实际表现,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取得了组织的绝对信任。”
▲蔡长元
为战友报仇险被军法处置
蔡长元一生经历无数场恶战,有着“冀中之虎”之称。
在抗日战争中,蔡长元一直担任团级指挥员。一次战斗中,蔡长元曾一刀切断了一名日本军官的腿,日本军官表示,如果能让他切腹自尽,那么自己的军刀将成为他的战利品。蔡长元确实喜欢那把刀,于是让这个日本军官“得偿所愿”了。
“后来,八路军总部要求:各部把非必要的日本军刀等缴获,上交总部保管、使用。一贯原则性很强,对组织决定坚决执行的父亲,这时候却‘闹脾气’了。最后还惊动了彭德怀元帅,彭总表示‘蔡石头就这点要求,应该考虑’。于是,父亲得以保留这把日本军刀。父亲去世后,这把刀自然传到了我的手里,这把沉淀着历史烽烟血泪的日本军刀,成为我们整个家族真正的传家宝。”蔡小心回忆道。
作为红西路军的干部,父亲和其他参加红西路军斗争的干部们对西北三马的封建军阀部队,自然是不共戴天的态度。在解放战争的尾声阶段,蔡长元担任师政委的63军,配属一野指挥,成为席卷大西北的主力部队。
1949年7月扶郿战役后,彭德怀指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攻克兰州。兰州城外,敌军带有火力侦察性质的“强攻”受挫,我军掌握了整个兰州的外围防御的主动权。之后我军连续奋战,全歼了马步芳军阀部队的核心主力。
当蔡长元得知,当年疯狂进攻、残酷迫害西路军部队和指战员的马家军主力,当时已经退出了战斗,正与我军谈判投降事宜。他趁势命令全师部队,立即向这股被安置在破庙的敌军发起最后的进攻。
“父亲特别要求全师指战员上刺刀,以坚决有力的白刃战,以最让人难忘的办法,完成对历史的清算,这其实就是单向的搏杀。父亲自问可以对在红西路军斗争中牺牲的战友、伙伴,有一个交代,即使自己被处分,耽误了任用提拔,也还算是‘没白活’。”
▲常乐堡遗址
在之后进行的宁夏战役——常乐堡战斗中,蔡长元身为政委不顾众人反对,拿起战刀同战士们一起冲上战场,和敌人拼起了刺刀,最终,蔡长元与指战员们全歼马家军。师政委“拼刺刀”,原则上是不允许的,这已经违反了纪律。战后,蔡长元因此写了检讨承认犯了个人英雄主义。
“马家军对红军惨无人道的暴行,记在了西路军每一个幸存红军的心头,这血海深仇,如同烙痕一样,痛楚而持久,这一仗父亲已经等了13年。”
在铁原阻击战大显身手
1951年,蔡长元率189师入朝作战。在第五次战役中,时任189师政委的蔡长元临危受命、兼任代理师长,带领志愿军在铁原阻击美军4个机械化师和2个南韩师进攻,以保证我军主力的安全。
当时,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特遣队共有5个师、一个旅、一个团 共9万人。铁原阻击战,第一线的189师要面对的是具有5万多兵力、1300多门火炮、180多辆坦克、及空中轰炸的“联合国军”特遣队主力。而189师全师只有9400人、弹药缺乏、67门小口径炮,敌我悬殊巨大。
此次战役,蔡长元选择极为罕见的步兵阵型,三个团排成一列,没有组建正面防御战线,而是在得到第十九兵团党委的批准,以点的形式,以营、连为单位,将全师分成两百多个单位,散布在宽达25千米的防御正面战场上,切中要害。蔡长元用东方兵法出奇制胜,放慢了敌人进攻步伐。
在异常艰难的情况下,蔡长元带领189师整整阻击了6天,坚守了6天,顶住了美军的第一波冲击。期间作为师政委兼代理师长的蔡长元更是不顾军指和师指数次反对,带头冲上阵地厮杀。
▲蔡长元
谈起铁原阻击战的情况,蔡小心坦言称,经过近十年的宣传,该战役已经被广大党史军史爱好者充分了解,具体的过程广为人知,而他则分析了这场敌我悬殊巨大的战役最终胜利的原因,主要有三点:
第一,部队的基础政治军事素质是战争胜败的根本因素。当年的63军是整个解放战争中华北野战军的第一号主力部队,党团组织坚强,部队作风过硬,且技战术水平是绝对可堪大任的。在入朝参战前,又在东北地区补充了翻身农民入伍,成为部队的新鲜血液。
父亲任政委、师长的189师,被老首长聂帅评价“能攻又善守”,党团员占了全部指战员的七成以上,这就确保了每一个战斗小组都有一名政治过硬的骨干,且部队在技战术上以老带新,很快就在实战中成熟起来。没有这样的军政素质,父亲的“舞动的锁链”防御体系,是不可能顶住美军的立体机械化冲击的。
第二,我军强大的调整能力。189师的师长许诚同志,也是华东野战军比较突出的中层军事干部。在第五次战役前从三野调任189师的师长,在完全不掌握部队和各级军政干部实际情况的背景下,就投入了第五次战役。因此,在战役前期,189师的表现不尽如人意,这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而在面临美军机械化立体式的全面冲击时,父亲当仁不让,实际掌握了军事指挥权,随即得到了志司的确认,彭总亲自拍板,父亲兼任代理师长,许诚师长去休养连休息转移。父亲没有辜负志司首长的信任,顶住了美军的第一波冲击,为其它两个师的作战积累了经验,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之后,许诚师长也没有消沉,而是及时总结经验教训,在新的指挥员的岗位上,发挥了积极的作用。这就是我军优良传统的集中体现,是我军从弱到强、从小到大,直到今天成为全面的世界一流军队的体制机制的最核心保障。
第三,父亲个人的特点。我注意到,和父亲一样坚持做战地日记的志愿军师级干部,是著名的上甘岭战役中15军的崔建功师长。这两位指挥员的父亲都是前清的秀才,两个人都有总结思考得失,深入分析敌我实际情况的习惯和能力。正是凭着这样的能力,父亲才能提出在当时的情况下,唯一正确的战术方案,完成了战役任务。
成年后才知父亲身份
蔡小心是蔡长元的独子,出生时父亲蔡长元已届60岁,因老年得子,父亲对他特别的疼爱。
1976年,蔡小心出生,此时蔡长元一家仍然承受着非正常的政治生活待遇。蔡小心两岁半时,高烧不退,母亲带着他去医院看病,但医生却不开给他们当时被当成“好药”的青霉素。
“本来,当时我的病有两支青霉素就能治好,但医生就是不给开药,母亲只好抱着我到村里打了链霉素(一种不适用于幼儿的抗生素),我的命算是保住了,但是耳朵和声带却受到了严重损坏。”蔡小心讲起自己的经历,从此父亲对他是更多的慈爱,也是更多的言传身教。
▲蔡小心与父亲蔡长元
蔡小心记得有一次,父亲带着6岁的他去南泥湾玩,事先没跟任何人说,但当地官员却还是知道了,非要请吃饭。蔡长元很不高兴,勉强去了,饭后却自行付了饭钱,让现场官员灰头土脸。另一次身为陕西省军区政委的蔡长元带着蔡小心出门遛弯,回到省军区大院外才发现忘带证件,新来的站岗卫兵不认识他们,于是父子俩被拦在了门外。蔡长元什么也没说,而是带着儿子蹲在对面马路上,等秘书回来带他们进去。
军人家庭的家风潜移默化地进入了蔡小心的内心。但是,他提到,父亲从未跟他说过自己当年的经历与功绩,成年以前的蔡小心,甚至连父亲是什么官都不知道。直到成年后,姐姐将父亲的工作日记和《干部自传》等全部交给了他,他才真正了解到父亲的一生,而此时父亲已经去世13年。
为了节省纸张,笔记本很薄,里面写得密密麻麻,每页四五千字,一共写了14页,记述了蔡长元参军以来的所有经历。在那14页纸里,蔡长元第一次知道了父亲竟是一位开国名将;看到了红军长征时父亲爬雪山、过草地的心路历程;也看到了父亲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的英勇;也知道了父亲的骨灰里竟然还留下11枚弹片。
“在反复阅读父亲留下的日记,并与各种资料、回忆录等的比对中,在对父亲的老战友、老部下的探访中,在母亲的回忆里,那个看似沉默、严厉,对我却颇多关爱,晚年一餐能吃掉一只肘子或者烤鸭的老头儿,与波澜壮阔的党史军史,与中国人民解放和奋斗的历史,竟是那样的深刻地连在了一起。”蔡小心动情的说道。
▲蔡长元
近20年来,父亲蔡长元在蔡小心心中的形象,以及党和人民、人民军队奋斗、成长、发展的历史在他的认识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丰满。他越来越感佩父亲那一代人,对中国人民所做的牺牲与贡献。同时也越来越感到自己在新时代责任的重大。艰难前行的过程,也是自己和事业不断发展进步的过程。
“父亲那一代人,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中国人民。而我们这一代,也要在新时代走好我们自己的长征路。”
撰文:李影
图片:由采访者提供
统筹:张喜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