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红船编辑部采访过贺炳炎将军之女贺北生，和彭清云将军之子彭少江，这两位革命先辈都是开国独臂将军，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堪称传奇。这次，给红船编辑部“讲故事”的也是一位开国独臂将军的后代，她叫左凌。令人称奇的是，她的独臂父亲是一位书法家！还独创了“左齐左笔书法”。
在采访中，左凌讲述了发生在父亲身上的历史，包括用步枪打飞机、白求恩亲自为他做截肢手术、参加南泥湾开荒、建设新疆、左手练字等经典故事。父亲的一生，对于她来说是影响深远的，左凌表示，当年毛泽东夸父亲“不脱离群众”，这些教导永不过时，如果领导干部都能时刻与群众在一起，今天也不会有那么多腐败问题。
左齐出身贫苦，早年加入农民运动
左齐资料图 图片来源于网络
左齐出生在江西省永新县泉塘边村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祖祖辈辈以种地为生。左齐是家里的独生子，他父亲平时做点竹器拿到集市上卖，再养养鸭子，供他去学校读书。左齐从小就爱读书写字，最后读了三年私塾三年国民小学。
左齐的家乡是革命根据地，1928年，左齐参加了农民暴动、年关暴动和赤卫队，后来村里成立了农会。1929年，左齐正式加入共青团。因为他有文化，被任命为老居区文化部长管教育。当时各个村子、区里的小学改名叫列宁小学，左齐负责编教材，孩子们可以在他这儿免费领教材学习。1932年，正值“扩红运动”，左齐带领青年农民和赤卫队员参加红军。到了部队以后，左齐开始做文书工作，很快又当了指导员。
这不是神剧！左齐用步枪打飞机
至今，左齐用步枪打飞机的故事依然在军中为人津津乐道，左凌解释称：“首先，那架飞机不如现在喷气式飞机先进，只是架单螺旋桨双‘翅膀’飞机，飞得很低，还能看见飞行员呢；其次，飞机也不是我父亲一个人打的呀，是他组织战士们一起战斗的结果。”
那是1934年，奉中央命令，红六军团需率先突围西征，为中央红军打前站，去湖南湘西与贺龙同志领导的红二军团汇合。当年7月，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了，部队一路上几乎每天都遭遇敌人的围追堵截，一边行军，一边打仗。
1934年9月，部队来到广西资源县，以李宗仁、白崇禧为首的国民党军队频繁轰炸我军。当地山区植被茂盛，敌机飞得很低并疯狂扫射，遇到这种情况，部队就得赶紧躲起来，行军日程一再被耽误。一天，时任49团的总支书记左齐和6连的连长杨七朵走在一起，便商量：“敌人欺负我们拿他没办法，咱们干他一家伙！”于是，左齐将战士们召集起来，等飞机来的时候一起射击。没想到飞机竟然被打中了，着火后直接坠落在地。战士们一哄而上，消灭了两个飞行员，随后七手八脚拆下两挺机枪。
“父亲只是觉得长征路上能打下敌人的飞机还是挺高兴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会被人当做创举。很多人觉得这是抗日神剧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其实是有现实依据的。因为那时候的飞机是双翼单螺旋桨飞行，速度并不快，加上飞得很低，被枪打落是很有可能的。”左凌讲道：“这架飞机的型号是1932年英国生产的AVR0637。1934年4月，广西军阀在梧州成立了航校，从英国购买了8架这种机型，没想到被我们击落了一架。”
AVR0637机型 左凌供图
白求恩因左齐的伤口大发脾气，并为其做了截肢手术
1937年，八路军359旅（前身是红军红6军团）东渡黄河在山西抗日前线打鬼子。1938年底，717团接到命令在山西省灵丘县和张家口蔚县的交界地带打伏击战。这个地方叫飞狐峪，地势险要。八路军已经包围了涞源县城，这里的日本兵不多，几天后他们就会弹尽粮绝，其大本营蔚县县城的鬼子一定会来增援，717团的任务就在通往涞源的蔚涞公路上伏击对方。王震任359旅旅长，左齐任717团参谋长。
天寒地冻，战士们等了两三天，鬼子终于来了。30多辆大卡车满载着日本兵和军火物资由蔚县县城开来。敌方进入伏击圈以后，左齐指挥部队向敌人猛烈开火！作战时，左齐离机枪很近，但机枪突然卡壳了，左齐焦急地大喊：“机枪！机枪怎么不响了！”他急忙跑过去排除机枪的故障，然后自己操枪打起来。
激战中左齐右臂中弹了，他听到有人喊：“参谋长负伤了！参谋长！”有战士救他、拉他，他根本不理会，继续指挥战斗，他发现有鬼子掉转头向来的路上逃跑，他立即命令二连插下公路，堵住敌人的退路，一个鬼子都不放过！战士们如猛虎般冲下去，与敌人展开了肉搏战。这时左齐才发现自己右手抓不住枪，到处是血！鲜血打湿衣袖，染红了脚下的土地，他眼前发黑，失去了知觉。
当他慢慢醒来时已躺在老百姓炕上了，这是在明铺村，一位老乡弯腰给他喂鸡蛋汤，他才看到自己浸透鲜血的右臂被紧紧扎着止血带，才知道 “哦，是这里挂了花！”此时战斗已经结束，团长刘转连赶来告诉左齐，这一仗我们全歼了田原运输大队，消灭了将近200鬼子，击毁35辆汽车，缴获了大量武器、物资，日寇田原大队长剖腹自杀，我们的战士把他的指挥刀缴获回来了。但是左齐知道，我军也伤亡惨重，比如冲下公路堵住敌人退路的二连只剩了八个人！
当大部队迅速转移后，担架队、卫生队和老乡们帮忙抬着伤员们向西南方向——山西灵丘县转移，因为白天不敢走大路，夜里又伸手不见五指，经过艰难的三天三夜，直到第三天半夜才抬到了山西灵丘县下石矾村——这里是359旅旅部所在地，此时的左齐已是奄奄一息了。
王震旅长和白求恩大夫等，早已在此焦急地等候伤员们。三天过去了，左齐的伤口严重恶化，过度止血导致整个右臂发黑坏死，白求恩为此大发脾气，如不立即切除右臂将发生败血症而危及生命！就这样白求恩连夜为左齐做了手术，从右肩关节处彻底离断，切除了右臂，留下碗口大的疤痕。
白求恩为左齐做手术 左凌供图
手术后不知过了多久，左齐慢慢从麻醉中醒来，感到右肩部疼痛，周围都是白布，马灯明晃晃地照着。伸出左手，还能动；想伸出右手，低头一看右边空空的，永远没有了……
为了节省药品，左齐坚持不打麻醉忍痛换药
刚满27岁的左齐失去右臂，但并没有脱离危险，他高烧不退，朦胧中听到白求恩夜以继日地守护着他，那时军中医疗条件简陋，药品奇缺。白求恩带来的药品有限，他拿出最后一瓶磺胺药片，每天给左齐吃，左齐这才活下来。左齐说，他从没有吃过药，更别说这么精制的白药片，这叫西药啊，从没见过！第一次吃所以很管用，所以他常说“是白求恩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每次换药，白求恩都要给他打一剂吗啡麻醉止疼。有一天，左齐在床上躺着，听见外面有人嘀咕：“咱们的吗啡不多了，还有好多伤员，只剩下最后两支了，这可怎么办啊！”左齐听到以后就记在心里。白求恩又来给他换药的时候，他坚决不打吗啡，用嘴咬住被子角疼出一身汗。白求恩给他擦汗的时候连竖大拇指，夸他是好样的！
一个月后，左齐伤情稳定了，被转移到灵丘县河浙村养伤。这是一个太行山深处的小山村，有许多伤员战友在这里养伤。打完了仗部队领导都来看望大家，送来战利品——缴获鬼子的罐头、奶粉、金属饭盒等，当地抗日民主政府和群众也送来粮食等物资慰问抗日英雄们。
每天伤员战友们陪在左齐身边，说着前线的消息、战斗的情况，还代他写战斗总结、写受伤日记，医务人员的照料，战友们的陪伴、安慰和鼓励，房东和乡亲们熬汤喂粥，左齐在这里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这温暖和关怀减轻了他的痛苦，他慢慢地从消沉中、从伤痛中逐渐恢复。左凌说，她看到父亲当年的日记里这样写道：“天天读战友们热情洋溢的来信，兄弟般的友爱温暖着我，使我感到巨大的鼓励，眼前有了光明。伤痛减轻后，我就学着左手写字，残废？不，我决心作一个残而不废的人！”他还写道“是山西人民极富营养的小米土豆粥，使我逐渐恢复，我将永远铭记河浙村人民的深情厚谊！”
但是，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流着泪忍痛思索：自己才27岁啊！今后还怎么办、怎么打仗？还能留在部队吗？正如他在日记里写的一样：“夜夜炕上闻鸡鸣！”左凌感慨道：“坚强的父亲靠着革命必胜的信念走出了这种伤痛的阴影，坚强地学习左手生活，左手拿笔写字，左手使枪，左手骑马，伤好了以后返回部队，照样南征北战打天下！”
一位美国记者镜头下的左齐 左凌供图
严冬慢慢过去，1939年的春天来了，养好伤的左齐回到部队被任命为教导营的政委。回到部队的第九天，他就参加了一场大战，那是在山西五台山的“上下细腰涧”战斗。这场战役中，尽管敌人武器装备优良，左齐带领教导营配合主力部队紧紧防守，消灭了日寇的“宫崎联队”，相当于一个旅！这场战斗打了七天七夜，也是359旅战斗中的最大胜利。
左齐参加了南泥湾大生产，得到毛泽东点名表扬
1939年9月，359旅奉命西渡黄河返回延安，接到保卫黄河的任务。黄河以东是山西，大部分被日本人占领，守住黄河，就是守住延安的东大门。旅部驻在绥德，部队便驻在吴堡。此时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面对日寇的疯狂进攻，面对国民党反动派对解放区的经济封锁，八路军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没有粮吃，没有衣穿。
1940年1月左齐（左）和王震在延安绥德 左凌供图
1941年3月，359旅奉命开进南泥湾，开始执行轰轰烈烈的生产戍边任务。第一批进去的就是718团。1942年，左齐调任718团政委，他和团长陈宗尧率领全团艰苦奋斗，三年以后终于把南泥湾变成了“陕北的好江南”，成绩显著，被贺龙师长授予“文武双全团”光荣称号。718团在陕甘宁边区闻名遐迩，毛泽东主席、朱总司令多次来南泥湾视察，看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非常感动。毛泽东在1943年5月召开的干部大会上特别表扬了陈宗尧和左齐，高度赞扬359旅为抗战做出的伟大贡献。他说：“左齐同志是该团政治委员，他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手。开荒时，他拿不起锄头，就在营地里替战士们做饭，挑上山去给战士们吃，使战士们感动得不可名状。我们全体党的干部，都要学习这两位同志的精神，和广大群众打成一片，克服一切脱离群众的官僚主义。我们共产党人不是要做官而是要革命，人人要有革命精神，不要有一刻脱离群众。只要我们不脱离群众，就一定会胜利。”
1944年10月，359旅奉命组成南下支队到江南开辟抗日根据地，行前，毛泽东请南下支队干部吃饭。席间，王震把左齐介绍给毛泽东：“这就是你表扬过的左齐同志。”毛泽东握着左齐的手亲切地说：“你这样鼎鼎有名的人，我第一次见到，非常高兴。”
左凌想起这段故事，不禁谈到自己的见解。她说，“其实上面的这些教导既通俗又明确，所有人一看就懂，我们年轻的时候人人都会背的，不知不觉已深入人心，也没出现过那么多腐败问题。遗憾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没人听说过这些话了，这是不应该的。这些话我们听着过时吗？我认为不过时，因为这是我们共产党的性质和宗旨所决定的。忘了共产党宗旨的人肯定会腐败！这几年腐败问题触目惊心，这种时候我们更要重温以前的教导，经常读一读，听一听，尤其是领导干部，不要忘记共产党是什么性质的政党。习近平同志说要不忘初心，这就是初心。”
左凌
几十年来，郭兰英唱的《南泥湾》经久不衰，这是左齐和妻子最喜欢听的歌。因为他们参加了南泥湾大生产，他们感到自豪。
左齐和夫人陆桂杰 左凌供图
左齐进疆做的这件事，把当地老乡感动得痛哭流涕
1949年，359旅整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二军，相继解放了陕、甘、宁、青四个省，一路西进势如破竹。此时，国民党驻新疆的警备司令陶峙岳和国民党省主席包尔汗接受共产党提出的八项和平条件，欢迎共产党进疆。新疆和平解放后，第一野战军奉中央军委的命令，一兵团两个军进新疆。左齐任二军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
在进驻新疆的十万大军中，二军奉命进军南疆，走的路最远，吃苦也最多。他们不顾天寒地冻，穿戈壁越荒野，风餐露宿，徒步跋涉3000公里，于1949年12月进驻边陲重镇———喀什。5万人的部队面临头号问题就是吃住问题。部队征程未洗，就立即投入备耕开荒的劳动中。左齐常常亲自访问当地农民，踏勘荒地，选点定点，亲自到田头地边，修渠工地检查生产，宣传执行党中央和彭德怀、王震开展大生产的指示，将359旅的光荣传统和南泥湾精神继续发扬光大到屯垦戍边事业中。
1952年，左齐任南疆军区政委，他与郭鹏司令员一起担负起统管南疆军政大事的重任。左齐走遍了南疆5个地区30个县，他经常是在老乡家里吃着馕与他们促膝而谈，了解群众疾苦，进行社会调查，熟悉当地风俗民情。他最早提出举办翻译培训班和少数民族干部培训班，消除语言障碍，提高少数民族干部的觉悟水平，依靠他们开展工作。这些措施有力地推动了南疆减租反霸、建党建政、民主改革运动。他待人诚恳，和蔼可亲，许多民族干部都愿意亲近他。在他的率先垂范下，各民族干部互相尊重、互相团结，同心同德搞好工作。
1951年初秋，在疏勒县塔孜洪乡召开的贫雇农座谈会上，一位老人生气地说：“共产党解放军亚克西，就是有一个排长（解放前当地群众把军人统称为排长）到我家，对我不好。我准备了许多东西请他吃，他说，解放军不拿群众东西，谢谢。我觉得他这是看不起我，他走后我气得自己打自己嘴巴。”问及此人是谁时，老人说那人只有一只胳膊。左齐得知此事后，连连检讨说：“我对维吾尔族的风俗习惯还了解得不全面，伤害了老人的感情，这是一件事关群众关系的大事，我应该检讨。”第二天，他就带着砖茶和方糖来到老人家中赔礼道歉。老人感动得痛哭流涕，拉着左齐的手久久不放。从此，这个老人成为左齐家的常客，这个故事也流传开来，左齐被维吾尔族老乡亲切地称为“左齐阿吉阿洪”。
左齐用左手练字，还独创“左齐左笔书法”
开国将帅中，喜欢练字的人不少，可是用左手写书法，还独创了“左齐左笔书法”的只有左齐一人。
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左齐开始正式写字。其实他小时候右手就会写毛笔字，并且写得很漂亮。没有右手以后，开始用左手写字，一开始很不熟练。在延安马列学院学习的那一年，每天抄别人的笔记，慢慢练习出来。
解放以后，环境安定下来，看到别人写毛笔记，左齐就找些纸，买毛笔买砚台，自己练起字来。“一方面是兴趣，一方面是意志坚强、执着。反正从小就看他在家写毛笔字，一直到退休了，每天都写。他还让我们描红。”左凌回忆道。
书法家左齐 左凌供图
左齐简介
左齐同志是江西省永新县人，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2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他历任江西省永新县老居区文化部部长，红军部队文书、政治指导员、俱乐部主任、宣传队队长等职，先后参加了湘赣、湘鄂川黔苏区反“围剿”斗争和梅花山、坊市、松山、田里北上、石灰桥等战斗，参加了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他历任参谋、科长、营政治委员、团政治委员、支队后勤部政治委员、鄂南区党委社会部部长、支队政治委员等职，参加了明堡伏击日寇等战斗和南泥湾大生产运动。解放战争时期，他历任分区副政治委员、司令员，纵队政治部主任，军政治部主任，率部参加了瓦子街、荔北、雁北、大同、壶梯山、永丰、宝鸡等战役、战斗。
新中国成立后，他历任军副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中共南疆区党委第三书记，新疆南疆军区副政治委员、政治委员，新疆军区副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济南军区副政治委员、顾问。他在新疆工作期间，为祖国西部边陲建设和增进各民族团结作出了重要贡献。他长期从事我军的政治工作，为部队政治机关建设和部队革命化、现代化、正规化建设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他努力探索和弘扬祖国传统书法艺术，独创“左齐左笔书法”，被誉为独臂将军书法家。
左齐同志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他是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
左齐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1998年８月26日在济南逝世，享年87岁。【部分资料来源：新疆天山网、人民网等】
撰文：王梅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