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熙(1918年-1990年),男,江西省赣州市兴国县兴莲乡官田村人。原空军学院第一副院长、政治委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1988年荣获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1990年12月14日在北京病逝,享年72岁。
近日,红船编辑部专访了开国少将陈熙之子陈塞北。陈塞北说:“父亲参加了红军最远的长征,从江西一直走到了新疆”“有人说父亲是空军院校的开拓人。父亲曾在三航校当校长,三航校在当时还创造了六个第一”“父亲对我们说,凡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能够伸出手来帮助你的人,你一辈子都不要忘”。
陈熙之子陈塞北(摄影/王学民)
年仅16岁,父亲陈熙主动报名参军
陈塞北说:父亲是江西兴国兴莲乡官田村人。1931年,中央红军在官田村成立了中央军委兵工厂,新中国的兵器工业就起步于官田村。父亲那会儿在木器组,负责做枪托、做盒子枪的枪套。
父亲的家庭出身是中农,家里有一头牛、有几亩地,生活不算困难,爷爷还让父亲念了五年私塾。所以说,父亲并不是因为吃不上饭才参加革命。他之所以参加革命,我想一个是革命环境的熏陶,因为村里有一个红军的兵工厂。另外,他从小还是村里的儿童团团长。
1933年,父亲到了莲塘区任莲塘区儿童局书记,年底又担任少共莲塘区委组织部长。他这个组织部长是干什么的呢?就是动员人家参加红军的,到了1934年,该动员的都动员的差不多了,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所以,父亲干脆就自己主动报名参加红军,那年他年仅16岁。1934年5月,父亲正式入伍。陈塞北说:当时,红军里的文化人很少,父亲是土生土长的红军当中的小知识分子,他对共产主义、对社会主义、对共产党的理念的理解,相比其他人要稍微深刻一点。
受区党委的委托,父亲率领本区的新战士100多人,到兴国第二补充师,被编入第十三团一营三连,担任指导员工作。后来,因为战争的需要,补充师就补充到红五军团。从此,父亲便一直在第五军团政治部任技术书记、文印科员、科长等职。
此后,父亲跟随红五军团长征,经历了湘江战役、四渡赤水、抢夺乌江等重大战役。红一、红四方面军会合后,分为左、右路军北上,父亲在朱德、张国焘率领的左路军,三次过雪山草地,翻过夹金山大雪山。
后来,父亲所在的一方面军五军团在毛尔盖会议上经过整编,与四方面军的三十三军合并,整编为左路军的五军,父亲仍旧在军政治部任文印科长。执行宁夏战役后红五军与红九军、红三十军一起整编为西路军。
父亲所在的政治部,被整编到了红三十军政治部,他被任命为政治部秘书长。在西路军西征失败后,父亲跟西路军剩下的420多人进了迪化(今乌鲁木齐)“新兵营”。随后,在新兵营开始了休整和文化、政治学习。
父亲开始学习汽车驾驶,后来为了给战友报仇,申请学习装甲车,学完后又进入了新疆航空队,学了四年半的飞行,又坐了四年监狱。1946年6月,在毛主席、周总理的营救下,父亲返回延安,从此开始了人民空军的创建工作。
父亲被埋,金生用双手将父亲挖出来
1946年,陈熙回到延安后的照片(供图/陈塞北)
陈塞北说:对我们,父亲很少说起他的革命历程。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去上学,父亲和我一起出门。可是,他却向办公室的反方向走去。我问他:您今天不上班了?他回答说:育鸿小学的领导请他给学生们讲红军长征的故事。
当时,我心里想:你给育鸿的小学生们讲故事,可是却从来没有给我们讲过长征的故事。放学回家后,我就跟他发牢骚,让他给我讲长征的故事。父亲被我逼得没办法,就在晚饭桌上给我讲了一个倪家营子保卫战时发生的故事。
那是1936年9月,在中革军委坚守倪家营子五十天的电令下,西路军残部,以红三十军为主力,坚守倪家营子。红三十军上至军首长,下至马夫、炊事兵全体人员拿起武器,准备与马匪骑兵进行拼死的战斗。
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父亲与政治部的机关干部、战士,在土围子的土墙后面严阵以待。不料,敌人进攻前开始了炮击,一颗炮弹炸塌了土墙,将父亲和几个战士压在了土墙下,周围的战士立即过来营救。
当时,父亲刚好埋在土墙的边上,是金生(后来也在新疆航空队学习)用双手将父亲挖了出来,埋在土墙中间的几个战士当场就牺牲了,父亲说他看见金生伯伯的双手都是血淋淋的。当时,父亲讲完这个故事后对我们说:金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一辈子不能忘。
李先念给父亲一碗炒面,救了他的命
1955年,陈熙被授予少将军衔(供图/陈塞北)
陈塞北说:在石窝分兵之后,父亲陈熙跟随左支队在祁连山风雪中历尽艰苦。当断粮20多天,不少战友因饥饿寒冻折磨倒下时,是李先念分给他一小碗炒面,支撑着他闯了过来。
红军过草地、爬雪山苦,比不过过祁连山的苦。为什么?第一,他们是穿着单衣单裤进的祁连山。另外,他们是毫无准备的被打进了祁连山,弹尽粮绝。那会儿是二三月份,那个时候的祁连山冰天雪地,想找点粮食都找不着。
陈塞北说:李先念的警卫员张毅,曾在回忆录里写过这一碗炒面的故事。
在过祁连山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走不动了,父亲因为跟张毅的关系不错,所以他们在一块走。当时,左支队做出一个决定:为了保证首长的指挥,要给首长留一点粮食。而粮袋就背在张毅的肩上,粮袋里有一些炒面。
陈塞北说:父亲这个人性格非常倔强,他一般不求人。能够从他嘴里说出来:张毅,你给我吃一点炒面,我实在饿的受不了了……那真的是已经不行了,说明他当时已经到最关键的时刻了,如果不是饿得要死了,他不会说这种话。
张毅说:我只有背着它(粮袋)的权力,没有动他的权力。后来我父亲说,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后来,张毅找到了李先念,说:刚才陈熙说他实在不行了,想要点炒面。李先念说:你赶紧给陈熙!我们现在保存每一个干部,能够走出祁连山,都是最大的胜利。
后来,张毅就给了我父亲一小碗炒面。我父亲就凭着这碗炒面,坚持走出了祁连山。自1934年10月从江西出发,到1937年5月到达新疆星星峡,一共历经两年零七个月。毛泽东领导的红一、三军团,是历经一年时间从江西到达陕北。
父亲他们从江西一直走到了新疆,从时间上讲,要比中央红军多了一年零七个月。从行军路程来讲,中央红军的长征是二万五千里长征,而父亲他们这些人的长征路程,没有人经过精确的考证,仅以时间推算应该是翻倍有余。
父亲曾在新疆航空队学了四年半飞行
陈熙着飞行服(供图/陈塞北)
陈塞北说:红西路军总支队到了新疆以后,父亲跟西路军剩下的420多人都进了迪化“新兵营”。随后,在新兵营开始了休整和文化、政治学习。父亲一开始学习的是汽车驾驶,后来为了给战友报仇,就申请学习装甲车。再后来,又加入了新疆航空队。
陈云同志(时任中共中央驻新疆代表)到了新疆以后,发现新疆督办盛世才有个航空队。航空队是由苏联给盛世才提供的,当时,航空队已经培养了第一期、第二期飞行员,加起来有20多人。陈云就跟盛世才商量,能不能给我们也培养飞行员?
后来,盛世才提出要求:那你要让苏联给我增加飞机、增加教员,另外培养出来的人你不能马上带走,得给我服务一段时间。陈云就答应了他这个要求,最后从红一、二、四方面军和红二十五军,挑了43名红军骨干,到新疆航空队学习航空技术。
1937年12月9日至14日,中央政治局在延安召开工作会议。陈云回到延安,并在10日和12日做了两次发言。其中,10日这天,陈云专门向党中央汇报了他在新疆组织人员学习航空技术的情况,得到了中央政治局和毛主席的批准。
1937年12月10日,这一天很重要,被认定是新疆航空队的纪念日,那是在中央层面上第一次讨论我们国家的空军问题。毛主席指定,此事由陈云负责。最后,从红一、二、四方面军和红二十五军当中挑选了18人,西路军挑选了25人,一共43人。
43人中,学飞行的有25人,学机械的有18人。这是中国共产党直接领导的第一支航空人才队伍,史称“中共新疆航空队”。这支队伍在4年多的时间里,系统掌握了2-4种型号飞机的驾驶、维护和作战技能。
此后,盛世才叛变。从1942年9月17日到1946年6月10日,在这3年零9个月的时间里,新疆航空队被盛世才和国民党反动派软禁,被关押在监狱里。期间,新疆航空队在监狱党组织的领导下先后3次开展绝食斗争,顶住了肉体的折磨和精神的摧残。
1946年,国共重庆谈判,毛主席、周总理专门提到此事,周总理和邓颖超还到张治中家里把航空队的名单交给对方。最后,经党中央多方营救,32人获释,31人辗转回到延安。30人按照党中央指示,奔赴东北参加老航校建设,为人民空军创建和发展立下不朽功勋。
空军院校的开拓人、空军创始人之一
60年代,陈熙任空军军校部部长时与空军司令员刘亚楼合影(供图/陈塞北)
陈塞北说:父亲他们到了延安,休整了一段时间,到了1947年,就到东北参加老航校建设。可以说,这批人是中国人民空军所依靠的技术骨干。当时老航校就一个飞行大队,父亲担任飞行大队教导员,后来任飞行二大队的政委,1949年改任二大队大队长。
1949年10月底至11月中旬,中央军委先后审查批准,分别在哈尔滨和长春建立2所轰炸机航校,在锦州、沈阳、济南和北京建立4所歼击机航校。为充分发挥原老航校留下的人员和装备的作用,中央军委又批准在牡丹江再建一所运输机航校。
1949年12月20日,中央军委颁布命令,将上述航校依次命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至第7航空学校。就这样,父亲从原东北老航校二大队大队长改任第三航校的首任校长,首任政治委员是王学武,原三野第34军100师政委。
值得注意的是,4所歼击机航校的校长,全部是新疆航空队的飞行员。三航校的校长是我父亲陈熙,四航校的校长是吕黎平,五航校的校长是方子翼,六航校的校长是安志敏。当时,在以我父亲陈熙为校长的三航校,在建校初期的速成训练中还创造了六个第一。
空军指挥学院教授卓明汕在《空军院校管理的探路人》一文中也曾说过:翻开原第三飞行学院的院史,有一段让人印象深刻:以陈熙为校长的三航校,在建校初期的速成训练中,创造了“六最”的好成绩。
即:在空军六所新组建的航校中开飞最早;在空军六所航校中最先放单飞;在四所歼击机航校中毕业学员数量最多;在空军四所歼击机航校中训练速度最快;在空军四所歼击机航校中飞行失事最少;在空军四所歼击机航校中学员淘汰率最低。
1953年10月,空军军事学校管理部成立,父亲就任第一副部长。1960年,父亲被任命为空军军校部首任部长。在1966年之前,空军军校部管理了32所空军院校,其中包括一高专到四高专四所军级院校。1978年,父亲被任命为空军学院第一副院长。1983年,父亲被任命为空军学院政委。
陈塞北说:从东北老航校开始,父亲就一直在空军航校,后来到三航校当校长,到军校部当部长,到空军学院当政委,他始终没离开过空军院校。所以有文章称,陈熙是空军院校的开拓人,是空军的创始人之一。
20世纪80年代末,印度皇家空军代表团来江西省兴国县参观“兴国籍将军事迹展览”。当时,皇家空军代表团上校团长在听取了解说员对我父亲的详细介绍后,还夸赞父亲:“真了不起,陈熙将军是一位从山沟里飞出来的雄鹰!”
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你的,一辈子都不要忘
全家福(供图/陈塞北)
陈塞北说:父亲告诉我们,凡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能够伸出手来帮助你的人,你一辈子都不要忘。我父亲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像他的救命恩人,不管是李先念、张毅也好,金生也好,他经常会提到他们。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对子女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但是对外人,对工作中的下级,对炊事员、警卫员、司机,总是笑眯眯的。我记得组织上给他配过一辆美国雪佛兰汽车,但是在我的记忆中,我只坐过两次。
一次是去良乡机场参加国家体委航空协会举办的航空表演,因为他是航空协会的副主席,那天正赶上我们学校放假,所以带我们去看航空表演。另外一次就是我母亲开刀做手术,在北京医院住院,带我们几个弟妹去看妈妈。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坐这辆车的荣幸了。
对警卫员,明明知道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父亲一定要让我叫叔叔。我不满意,说他比我也就大几岁,怎么能叫叔叔呢?父亲说,他再小,也是和我一起工作的同志,所以你们必须叫叔叔。最后,我们叫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父亲的秘书石从善叔叔说过,在60年代初期,家里的粮食不够吃,空军三航校的叔叔自己生产的粮食,用汽车拉了一车,送给原在三航校工作过的空军机关的首长每人一袋。送给父亲时,他坚决不要。他说:现在粮食这么困难,我怎能要你们的粮食呢?
记得在上初中时,父亲、母亲给我买了一生中第一双皮鞋,父亲亲自教我擦皮鞋,并且给我讲了刘亚楼司令员教他们擦皮鞋的故事,刘司令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和认真的态度,给我很深刻的印象。
空军大院评比卫生红旗时,父亲也要求我和弟弟、妹妹一起打扫家里的卫生,并且不许偷懒,他回来还要检查。我的针线活儿也是我父亲教我的,我还看见过他给自己缝袜子和枕巾。他穿旧的衣服,改一改就是我的新衣服。
陈塞北说:我们这一代人,与我们的前辈们曾经生活过一段时间,也可以说是他们最亲近的人。我们只是通过他们的言传身教,对他们有了一定的了解。
其中,让我感触最深的是:他们这些前辈们在革命的大浪淘沙中,始终对革命事业有着最坚定的信仰。在曲折艰辛的革命斗争中,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团结奋斗、亲如兄弟。始终对革命的前途抱有坚强乐观的信念,坚持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人生理念,为党的事业、为人民空军的建设,顽强奋斗一生,这样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
我想,这就是他们留给我们最大的精神财富,我们要把他们的财富,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撰文:张喜斌